花和尚鲁智深是《水浒传》中为数不多能够善终的好汉。
他在六和寺中听得钱塘江潮信,大喝一声:“今日方知我是我”,然后圆寂归去。
这是人类最完美理想的结局——生时混沌不知,归去清明超脱。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人生下来,总是要走啊走,走过山川湖泊,走过风雨交加雷鸣电闪,走过悲欢离合人情冷暖,走到天地茫茫,不知何以,不知何往。
为什么要走这么多路,人的一生为什么要经受这么多苦难?
可能就是因为答案被埋在路的尽头吧。
不经历九九八十一难,总难以获得人生真经。
就好像鲁智深要到临终前才大彻大悟,悟得真谛然后潇洒归去。
看《长安三万里》,也是一条长长的人生路。
李白的一生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含着金钥匙出生,天生我材必有用,不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只是在酒喝光,钱花光,人走光之后,一地狼藉。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在大诗仙盛名之下,是前路漫漫无舟可渡的凄凉。
我喜欢他早年的嚣张跋扈,气势飞扬。
我喜欢他千里护送好友尸骨的赤诚忠贞,喜欢他冲入别人府第抢走歌姬的荒唐不羁,喜欢他在黄鹤楼上即使惊叹折服于崔颢的才情,依然不甘下风,写出凤凰台名篇的豪情热血。
那时候少年气满满,年少不知世事难,策马扬鞭,天下我有。
那时候的他是谪仙,是猛虎下山百无禁忌。
而步入中年后的他,更像是一个现实中被红尘污染的凡夫俗子,诸多落魄困顿,与你我无异。
为了是否上门入赘而愁肠百转,为了入道修行受尽非人折磨,而追随永王李璘后兵败被俘,被彻底打入现实泥泞,成为一个任人宰割的腐朽老头。
上半部是浪漫主义幻想曲,下半部是惨淡晦涩的现实主义,已经无梦可做。
同样的,在高适初入长安卖艺求仕时,初遇少年杜甫。那时候的杜甫,活泼伶俐,头头是道,天下才子皆在我胸。他不知道再过20年,会步入潦倒困苦的中年,会感叹艰难苦恨繁霜鬓,感慨天地一沙鸥,会不好意思而又不得已跟高适伸手要钱。
大器晚成的高适反而成为人生赢家,前半生吃足了苦,后半生遇到贵人哥舒翰,一遇风云便化龙。
在李白和高适纵马驰骋盛唐万里锦绣河山时,意气风发,粪土当年万户侯,可曾想过两人的后半生会有如此巨大的逆转对调。
历史不过是个恶毒的阴谋家,爱开恶意的玩笑,将人的命运一次次高高抛起,狠狠摔下。
据说,很多人看《长安三万里》时,看得热泪盈眶。如果你看历史,会发现历史上同样的人物、命运何其多。
我看汉朝历史,就常常充满了悲壮感。
苏武出使匈奴,被抓为奴隶,在寒冷荒无人烟的北海边放羊,19年后才回到汉朝。那时候,汉武帝已经死去,抓捕苏武的匈奴单于也已经死去,李陵多次去劝降而不答,这19年的放羊,意义是什么,所得又是什么?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飞将军李广被汉文帝称为是个万户侯的种,然而不幸出生在和平年代。他一生历经文、景、武三代皇帝,前面两代皇帝休养生息,韬光养晦,到汉武帝穷兵黩武,一生征伐杀戮,李广却又始终被卫青、霍去病压下一头,终其一生都无法封侯,最终自刎死于军中。
李广的孙子李陵以5千士兵硬抗匈奴3万大军,杀得匈奴节节败退,却因小人的叛变告密而逆转惨败,诈降之后被汉武帝灭其全族,之后20多年不得回归。他在北海边与苏武喝酒,心情又该如何?
看宋朝历史又何尝不如是?
韩琦、富弼、王安石、司马光,这些权臣名相的命运交织一起,各自沉浮起落几十年。个个都是名满天下的君子,铮铮铁骨,学富五车,胸怀江山,然而谁又不是背负骂名,谁又敢说风雨不动安如磐石?
在中国历史上文人地位最高的朝代,这些大文豪文坛领袖,终究逃不过命运的恶意嘲弄。就连潇洒淡泊的欧阳修,豪放豁达的苏轼,一样后半生在风雨飘摇中起伏不定。
我大概是将人生不如意,人到中年世事艰难的感触都映射到历史中去了。
我总是觉得年少气盛,中年梦想破灭是人生常态。
少年爱问人生意义,而中年后活成了现实主义,只为生存而奔波劳累。
唯一的好处是,中年人更愿意认清事实,为自己而活,而当下而活。
鲍勃迪伦那首《答案在风中飘扬》,唱到——
一个人要走过多少路,才能被称为真正的人
一些人要存在多少年,才能获得自由
少年的心是自由的,没有任何拘束禁令,而他迈向中年的每一步台阶,都是在往内心套上种种枷锁,等到负担过重想要一一放下,又需要几十年时间,才能“顿开金绳“”扯断玉锁“。
那时候,大概已经是人间晚秋,人生暮年,大限将至。
那时候,不要多说什么。
就让我们唱一首新学校废物合唱团的《干杯时我会想起你》来告别吧,但愿会有一场小型的酒宴来送别——
举起手中的酒杯
今夜不能醉
放下吧
所有防备
管他是与非
夜晚有一点黑暗
等天亮就明媚
唱一首我们的歌
永远无所谓
就别为我哭了
一起唱完这歌
只愿你一生都记得
曾遇见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