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东雨夏晨
1.
弟弟今年十九岁，高考复读了一年，没有考上。
母亲那天来电，彼时我刚加班加点的赶完第二天与客户洽谈的文案，准备出公司门去对面的站台赶末班公交回出租屋。
是夜，杭州的天空微微细雨，刚刚经历一番与台风的殊死搏斗，不远处的几幢高楼表层镶着千门万户的窗台紧闭，偶尔几处透视着星星点点暖黄的光，像是在等归家的人。斜对面的两家奶茶店和便利店还打着微弱的灯，下一秒像是要湮熄了。
路边的广告牌七零八散的倒落，树叶耷拉在板砖缝隙的积水里，我站在站台檐边张了张手掌接过纷纷微雨，任它汇集淌在手心，心里叹息它们真像无家可归的孩子。
脑海里盘桓着出门时母亲和我说的话。她一副认真的样子同我说，你弟今年没考上，有点失落，在家天天打着游戏，也不出门…我想着他也不小了，这也不读书了，我们老两口这几夜合着给他换个大一点的新房子，留着以后娶媳妇。你看，爸爸妈妈一时也拿不出那么多钱，考虑到你现在有工资拿又有银行流水账了，能不能也帮着贷点款。
像是怕我不应，还好言好语劝我说，会有一间房归我使用。
她说这些话的口气很是稀疏平常，大概认为我和过去一样，唯唯诺诺又听话无论什么总会答应，在她眼里，兴许给亲弟贷款也是理所应当吧。
这让我也天真的觉得是如此的，假如不资助亲弟弟，是一件很不对的事情。
母亲在挂断电话之前，和我语重心长说了一句话，她说希望我在老家找一个新工作，把杭州的工作辞了。
我很懵，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不想去猜家里长短，太累。
恍惚间某一刻，只是觉得这操蛋的生活过得真难。
2.
上了车，刷卡，机械般的假笑朝司机点了点头。
车上人极少，我很喜欢就后排窗边坐下思考事情。耳机里放着舒缓的歌，安静的盯着地面潮湿的线路，看着它一路路倒退被甩在远方，看着看着就回就想起这些年来所经历的。
一晃眼，整整二十四年了，我好像和弟弟还有父母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屈指可数。
刚六个月大的时候，母亲便把我交给奶奶抚养，和父亲一起去到很远的地方教书。
后来，他们回来那年，我五岁。
母亲整个肚子大了一圈，听说快生了，是个男孩，亲戚都和我讲他会是以后和我最亲的亲弟弟。原以为今后的日子能有他们陪在身边，可妈妈在生完弟弟，给弟弟落了户口后，便给自己请了一个保姆，协同带上弟弟又离开了。
而父亲，也因为工作原因被调度到另一座城市。
这一走直到我上六年级，弟弟回乡读一年级，我和他们才算真正意义上的生活在一起。
似乎幸福的好景并不长远，记忆里父母对我或多或少的情感流露也总会随着我的成长变得愈发模糊。
之后，我又了去市里读初中，两周回家一次，高中，一个月回家一次，再到上大学，几乎那几年只有过年的时候，才会回家半月左右。
和父母的感情维系常常会用他们给我的生活费作为衡量，这也是我和他们沟通最多的事情。
我总是怀揣着小心翼翼的样子，也不知道该和他们说点什么。
这些年，我从来没学过一件事，就是像正常孩子一样，围在他们膝下撒娇。
以前我不懂，以为性格使然，后来我才渐渐发现，是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少太少，少到有时候觉得在他们眼底自己并不存在于这万世间，少到每次和他们报平安联系的人永远是我。
3.
初一那年，刚来例假，清晨在宿舍一觉醒来发现裤子和被褥上都是血，我吓得在床上不敢动弹，怕死很恐惧，蓄着泪忙裹起衣服，拿起电话卡就冲下楼给母亲打电话。
记不得电话那头的她说什么，也许是安慰几句没关系，也许是告诉我你成为一个大姑娘了，也许是让自己和同学多了解了解。总之，她没来。
高中那年，中耳炎引起的发烧三十九点九度，电话那头的母亲说，她不久就来，让我先多喝点水，我听话多喝了水，结果却是纠结要独自频频拎着吊水瓶去上厕所。坐在医务室等到挂完水等啊等依旧不见母亲身影，她又没来。
这些事，我不提母亲也从来忘了问后续。
记忆里，我一直是那个很怕回家的姑娘，相比那个家，我更情愿在学校一声不吭的待着。
想起不久前听说奶奶生病，我放下实习工作赶回家，是虚惊一场，之后给奶奶留下一千元钱，和她一番唠叨，让她一定要好好的。母亲打来电话，和我说给一两百就行，你怎么给这么多啊，你奶奶有钱。
你看，给钱能让人心安，是你们教会我的。可相比金钱的填充，你们是不是忘了更多的东西。
母亲没问，我那次回家为什么不去看看他们，也好，避免了我躲来躲去的尴尬解释。
4.
大学的时候，舍友三个她们不是有弟弟就是妹妹，常常在一起讨论最多的话题就是，妹妹是上天给哥哥的情书，弟弟是上天给姐姐下的战书。
我不敢和她们深入讨论那些让姐姐发飙的日常小记，也不会加入打趣。
其实，我也有一个弟弟，可他和我不亲，而且随着他年龄的增长，而我常年在外，我们慢慢就断了联系。
弟弟是在父母亲溺爱下长大的，每次回家想告诉他有些事应该帮爸妈分担了，话每每呼之于口，都会被他的一个冷漠的“要你管”的眼神打断。
和他讲大道理不听，和他唠嗑家常总会躲在一旁玩着游戏，父母亲从来也不过问，我和弟弟其实也需要培养感情。
我知道弟弟总会娶媳妇的，也总要买房子的。但没想到，母亲会想到让我给弟弟贷款，同时又把这个艰巨的任务搬在他们肩上，他们准备把老房子卖了，换一个大一点的新的，弟弟只需要等一座房住就可以了。
那天，我还不死心的问了母亲一个问题，“接受了这么多年教育，为什么弟弟自己不能多努力一点？他都已经快二十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为什么你们总是把他护在你们的羽翼下，看不见人生百态。”
母亲还是母亲，她明了的说，到底你还是不愿意给你弟弟贷款买房吧。
我苦涩的应着，妈，作为女孩，我确实也给自己积攒了一笔小钱，也在为自己的未来规划，可我想有一个小公寓，靠自己，多少年都没关系。
她满不在乎的说，女孩子迟早都要嫁出去，整那些没用的干啥，还是回来踏踏实实的找一个有房子的好人家嫁了就好。
……
5.
“姑娘，嘿，到终点站了。”司机拉长了音调回头朝我喊道。
我猛然从过往里惊醒，环顾四周，原来车座都空了，忙用袖子揩去面旁湿漉漉的咸水。
“咦，姑娘，哭啦？”。
“没…没啊。”我讶异的撇了司机一眼紧接着默不吱声。迅速把耳机收入右边口袋，起身拂去衣服褶皱。
“哎呦，生活没什么过不去的。人都是这样走过来的，你的人生路还很长……”司机活脱脱像电视剧里老母亲老父亲的角色，同我劝慰道。
我一愣，咧开嘴报之温柔：“哈哈，师傅，你看错了，是雨水。 谢谢师傅！师傅再见！”拿起身后的包就冲下车。
恍惚间还听见后面的师傅在嘟囔着：“奇怪了，我车子没漏水吧。哎呦，不想了累死了，终于收车了，回家回家…”
那一刻，我突然就很羡慕，家，有一个人在等你。
而我的家，在哪里？我逃啊逃，怕面对很多现实的一生是不是都只会逃？
生活还在继续，未来在哪里不得而知，我还在为自己的小公寓而努力。
母亲说的话，让我反复思考良久。我想好了不答应他们回乡的要求，至少，我还留恋杭州这座城市的美和现实，也始终相信未来哪怕只身一人也可以在这站稳脚跟。
而至于弟弟贷款，也许未来我会尽自己绵薄之力，但不会长远的让他产生依赖，毕竟，这对他来说也并非好事。
弟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着力点，而我也该有自己的人生方向。
尽管我知道，这场决定过后，我们会再一次两败俱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