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欢


它叫欢欢,喜欢的欢。十多年前一个夏天的夜晚,我下晚自习回家,看到院子当中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是一条小狗。它向我走来,我蹲下去,它很温顺地让我抚摸它,我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小东西,我妈告诉我,这是一个朋友送的,刚刚有一两个月大。

刚来到陌生环境的欢欢,对人十分依赖,它看到我们进屋,它也要进屋,看到我躺在床上,也要上床,但它太小,只有着急地在地上跳来跳去。小的时候不懂事,还曾试图在屋子里撒尿,被父亲教训过以后便再也不敢了。

欢欢是德国牧羊犬,也叫“黑背”,非常聪明,它能听懂我们在说什么,如果它看到我在院子里闲着没事儿,便会从后面跑来假装咬我的脚腕,我转身,它就假装要跑,不理它准备走,它又跟上来咬,于是我就转身假装打它,这时候它就会跳来跳去,躲躲闪闪,折腾一番之后,便在地上打滚耍赖。

它也懂得坚持,比如春节的时候,一家人一起看春晚,平日里一直待在外面的欢欢也要和大家待在一起,平时,如果不想让它在一旁碍事,只要把门打开它就自然会出去,非常懂事,但除夕这一夜,它无论如何要和大家一起过,如果帮它打开门,它会掉头,找一张桌子,在桌子下蜷缩起来,任你牵它拽它,都岿然不动,那意思是,我就在这儿了,拿我怎么着吧?

在我脆弱的时刻,欢欢给我带来许多慰藉,狗是永远不懂得背叛的朋友,我有时候觉得全世界都不知道相信,但看看欢欢在身边,就又觉得满足。我曾看到有人不喜欢狗的原因是“桀犬吠尧”,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我只好一笑,如果狗具有和人类相当的智力的话,压根轮不到人来管理地球。

后来我远去千里之外上学、工作,每年只回家一两趟,母亲有时候会带着欢欢到火车站迎接我,久别重逢,它一定要直立起来,两条前腿扑向我,这是它表达思念之情的方式,可惜那时的我因为怕弄脏衣服,往往要避开,拂了它的好意。

在我离开的这些年月里,欢欢也有过惨痛的经历,据说它生过两次大病,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就算把牛肉送到它嘴边也无动于衷,后来据说我妈给它注射了一些“阿托品”,把它抢救了回来,还有一次,母亲出去办事,也带它同去,母亲骑车,它在地上跟着跑,不知为什么那么不留神,掉到了没盖窨井盖的下水道里,它从下面奋力一跃,两条前腿扒住马路沿,我母亲抓住它奋力往外拽了出来,要说它可真的不轻呢。欢欢所经历的这些磨难,我大多不在场,在我脑海里,它一直健康、活泼、友善。

也有惹祸的时候,有时候外人来访,会被它咬伤,于是母亲只好急忙从医院找来狂犬疫苗帮人注射,由于这个原因,有客人来的时候常常要把它拴起来,后来觉得栓它太麻烦,就把它关在后门外,我家后门是条小河,后门开在厨房,一般这种情况,欢欢都会在厨房门口端坐着,等着进屋。

2006年,狗年。狗年的最后一天,除夕夜,外公到家里吃饭,由于外公年事已高,为了防止万一欢欢咬到它,仍旧把它关在了厨房外,结果,这次打开后门,没有像往常那样看到欢欢端坐在那里,它在狗年的最后一天离开了我们。

欢欢成了那年春节的主要话题,亲戚朋友们多数认为它是被下了药,然后运走了,据说民间有专门干这个营生的,到处“拐”狗,据说他们给狗吃的香肠,狗只要含在嘴里,不等往下咽就被毒倒了,传得神乎其神。每当听到这样的说法,父亲便会说:“你们说,他们能舍得吃了吗?那么好的狗,能吗?”来人便安慰父亲,“不会,多半不会,可能会运到别的地方的狗市卖了。”

母亲不相信这个说法,春节骑着自行车在附近一遍又一遍喊着欢欢的名字,可惜还是没能把它喊回来。母亲说,一定是被除夕夜的烟花爆竹吓着了,它有点害怕烟花这种怪力乱神的东西。我想起来,除夕夜它要跟我们待在一起,或许就是因为害怕爆竹?

如今已经五六年过去了,看来欢欢是不会再回来了,就算回来,那个院子也已经翻新,盖了新房,不知道它还认不认得。在这五六年里,我认识过一个女孩子,她对我说,她这辈子不打算养狗,因为人的生命总是比狗长,不可避免地要承受狗死去的伤心。

她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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